如今的自由主义

Stanley 最近写了一篇文章，梳理历史上保守主义的思想以及它在当今的价值。在我们平常的讨论里，我们总能意识到对于同样一个概念我们会有不同的理解。这个区别一部分来源于社会语境的区别（简体中文世界与英文世界），更大一部分来自于历史语境的区别。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概念在历史上与当今有不同含义，对应地它们在现实中的影响也有所不同。

Stanley 阐述的很多保守主义的主张或者优势如今在西方社会基本已成共识。比如，对「多数拥有无限权力的理想为旨归的欧陆式自由主义」的警惕，对财产权和自由的热爱，这些在英文世界里已经是理所应当的社会共识。无论多么「进步（progressive）」，当今的自由主义者也不会尝试用运动或者革命的方式推动社会改变，也不会试图挑战财产权和自由等基石。从这个角度来看，令人警觉的历史上的自由主义几乎已不存在于如今的西方社会，如今的自由主义属于历史上的保守主义范畴。

在此基础上，现代的自由主义或者说进步主义（progressivism）和保守主义（conservatism）的区别正在于它们的名字暗示的一样，前者更着眼于现存的社会问题，并愿意通过结构性地改变来解决它们，而后者则更侧重于保持现状或者「传统」。它们的根本区别不在于前者冲动后者理智，前者势不可挡后者小心翼翼。如 Stanley 所写，近代历史的确是一个「日益左转」的过程，西方社会逐渐远离一个更 libertarian 的、更少社会力量的状态，增加了很多社会和政府的力量。这个过程里的任何一个时间，推动社会改变的通常是自由主义，因此形成了自由主义等于大政府和保守主义等于小政府的印象，但这也不是它们的根本区别，只是在历史环境里产生的效果。

增加社会力量不可避免地会减少个人自由，但这是任何社会永远都要做的权衡。政府收税可以被理解为减少了个人自由，同样地对食品药品立法管控也减少了个人自由（不能自由地买卖处方药或过期食物了）。这些都是在整体社会利益和个人自由之间做的权衡，而这也是任何现代政府的存在原因。同样地，增加税收以换取社会福利，或者政府管控枪支，这些都是通过社会而不是市场力量分配资源，这些议题如今仍然存在巨大的争议，但根本上它们和管控食品药品是同样的问题，即是否要减少个人的自由以换取另外层面上更好的社会。

理解了这一点就能意识到，与当今保守主义者宣称的不同，选择更多社会福利或者更强枪支管控（或者其它更强的社会力量）并不意味着彻底否定个人自由或者个人财产权，更不意味着滑向奴隶制。与其说当今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对立是「自由」（whatever that means）和无处不在的政府的对立，抑或者理智的财政政策和无节制地政府花销的对立，不如说它们就是维持现状、传统和改善社会的对立。

保守主义之所以倾向于维持现状和传统，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保守主义假设现状和传统代表着人类悠久历史的智慧结晶，选择它们不会让社会更糟糕，相反选择改变则是选择未知。在很多事情上，这个假设是成立的，因此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选择现状有合理性。权力互相制衡的政治制度便是例子。但如果以此作为做所有决策的原则，则意味着忽视现实和忽视问题。一个典型例子便是气候变化和清洁能源议题。面对气候变化的事实，选择清洁能源以替代化石能源是自然的选择，而如今的保守主义者往往拒绝这方面的努力。我只能理解为保守主义者习惯于过去几十年化石能源支撑起的现代社会，并抵触发展清洁能源的风险以及成本。在这个问题上，维持现状显然不是「智慧结晶」，而选择充满未知的改变才是正确的选择。

无论是保守主义或者其它的思想，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实，是各种主张和当下的现实融洽。不现实的自由主义造成过很多破坏，不现实的保守主义同样也是。面对具体的社会问题，与其条件反射地采取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的思路，不如仔细观察问题并基于证据思考。保守主义者相信人类智慧而拒绝未知的改变，同样地我们也可以因为相信人类智慧而相信面对社会问题人类可以在前人经验上创新，找到正确的社会前进方向。